我看见他满头的黑发，知道都是染的，忍不住想掉下眼泪来。
我陪爸爸凄惨地在家附近吃了顿湘菜，点了干锅香干、剁椒鱼头，看得出来我爸爸一直想问李世涛的事，最终还是忍着没开口，只说：“我这次是来杭州出差顺便过来的，明天一早就走。”
翌日早上，爸爸早早就醒了。一个人孤身上路，只给我留了个纸条，写着：“我火车很早，你就不要送了，我找得到。那小孩可能是家里有事，你别和人家吵架。爸爸没事。”
本来一大早我还不想哭的，看见“爸爸没事”这几个字，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些年来，我辜负了他多少的希望啊，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只强调，“过得不好就回燕港来，爸爸巴不得养你。”
爸爸去杭州的晚上，我没有再找过李世涛。半夜醒来听见门外有动静，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小偷。从猫眼里也看不到人。结果打开门缝往外一看，是李世涛蜷缩在门口，他用小鹿般的眼睛望着我说：“楠楠，对不起。我可以解释……”
“好，你解释。”
李世涛愣住了。
“是不是你以前的女友通常都是回答，我才不要听你的解释。”
“是。”
“所以你其实根本就解释不出来？”
他低下头。
“罢了罢了，这种事没有什么对错，你回去吧。你在我家的东西，我会快递给你。”我不无凄然地关了门。
李世涛在他爸爸的安排下相亲结婚，遇见他是半年以后，在超市──我总是在超市里遇见结了婚的前男友，大概已婚男人真的把那里当做了结婚后的阵地。他胖得不成样子，仅仅半年就胖得看不见眼睛，犹如小铁塔，而他的妻子已然大腹便便，却有张年轻的脸。
而我，为了逛超市能够一次拿尽量多的东西回家，背着双肩包，穿着短裤和人字拖！
看见我他一点儿也不尴尬，仿佛刻意要向我秀他的幸福。
晚上电话里，我听到妈妈说，我爸爸已经拒绝参加任何的同学聚会，“因为他所有同学的小孩都已经结婚了。而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妈妈好想帮你带小孩啊。”
我受不了我妈的跳跃思维，凶狠地纠正她，“孩子他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还有，我才二十四岁，别跟着沙市人算什么虚岁。”
“你自己就是在沙市出生的，只不过跟着我们在燕港长大，你初中高中都是在沙市读的，而且是沙市最好的市北一中，别人凭什么说你不是沙市人？我们就是没本事回来，但是你已经回去了呀……”我一发觉妈妈有话当年的趋势，赶紧在电话里和她再见。
其实我妈这个人挺通透的，除了我爸和我以及我们家那点儿微薄的家产之外，什么都不在意。只有在沙市的身份认同点上，她绕不过弯去。打从我们住在燕港的时候，她就不惜路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把我们微薄的家产都存在沙市的银行里。
“要是沙市的银行突然倒闭了，那你不是只能在门口打滚？”
“你懂什么呀。我不怕的，到时候肯定有几百万人和我一起滚。”
可我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沙市。
但是我偏偏又离不开这里。
后来我和钟勇好上的时候，我曾经把我终于可能嫁出去了这个喜讯向我爸爸妈妈分享过。在一次提到我和钟勇去杭州过了个周末的电话里，我爸爸嘟囔了一大堆，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半个小时后，我妈妈抢过话筒问：“你爸爸刚才说那些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我大声回答。
“我就知道，他就是想问……你和钟勇去杭州怎么住的？”
“哎呀……住一起呗。”
“哎呀！哎呀！”我妈妈也不知道接什么好，电话那头传来我爸爸断断续续的哭声，“我女儿吃了大亏。爸爸好伤心啊。”我爸爸说到自己时，总是自称爸爸，他不喜欢在我面前说“我”。就像刘德华面对广大人民群众也只说：“你们开心不开心刘德华今天来了啊！”
这一点上，我就没有尤溪洒脱。我只好胡乱地挂掉电话。
尤溪比较强大，她在家里学英文时，她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学英文干什么啊？”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学英文难道是为了好好学习么？”
“那是为了什么啊？”
“废话，当然是为了泡外国的男人。你女儿我这么高，在中国可能找不到男人了！”
当然迄今为止，尤溪的英文水平还停留在小学水平，基本上在酒吧里把外国友人吸引过来之后，只能执手相看对眼。我这才想起，我还有本《别笑！我是英文单词书》被尤溪借走了起码大半年了，她还没有还我，多半是想贪污掉。
这样比起来，李世涛的爸爸真幸福，从来都没有被他儿子顶撞过。
他辛苦了一辈子，给了他儿子一套在沙市还算不错的房子，给了他一辆新车（我还压根儿没坐过），甚至给了他一个妻子。他给了李世涛生命，也包办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等于要替两个人的一生卖命，不，甚至三个。我想，李世涛那新过门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儿子的生活负担也多半要压在他父亲身上了吧。听说在沙市要养活一个小孩到二十岁需要一百万人民币，靠李世涛自个的工作，他连只猫都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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