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酉时,东厢暖阁之内,一桌的膳食已被摆上桌。一众侍女内监全被沈席君遣散出去。宁安公主端坐一侧,神色自如地动筷夹起眼前的一道燕窝鸡丝放入碟中,小口地品尝咽下。一举一动,仍是合极了宫中的规格礼制。
见沈席君只是打量着她,并不动筷,宁安公主放下筷子,用丝巾微敛了嘴唇,才淡笑一声道:“许多年没吃慈宁宫的菜,味道比起当年,到底是有了些不同。”
沈席君轻笑道:“听闻端佑太后当年博闻强识,对庖厨之技亦是颇为擅长,哀家自然是比不上的。”端佑太后乃先帝嫡母,孀居慈宁宫多年,在这里将宁安公主养大。某种意义上,宁安公主也曾是这慈宁宫的半个主人。
“倒也不是比不上……”宁安公主自斟一盏新烫的梨花酿,淡淡道,“淡茶之于烈酒,韵味不同而已。”
沈席君微微一哂,从宁安公主手里接过酒壶,也为自己斟上一盏:“若是公主如此怀旧,不如今夜就在宫里住下,花园池塘中尚有半池残荷,公主一早便可赏到。”
宁安公主将头转向花园的方向,似有无限回忆萦绕,半晌之后,才摇了摇头,语意中透出了些许凉意:“罢了,如今的慈宁宫姓沈,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座了。”
沈席君不再隐忍,放下酒盏,正色看向宁安公主道:“哀家真的是不懂,宁妃才刚刚入宫,在后宫之中尚未站稳脚跟。按理说,以公主聪颖,断不该与哀家如此针锋相对。公主这一举动的用意,哀家想不明白。”
宁安公主举杯饮一口酒道:“臣并无针对,太后多想了。”
沈席君不由得失笑出声道:“呵,若是宁妃选秀时出言不逊、公主入京而不来拜谒都不算失礼,那或许哀家是多想了。只是……公主不日即将离去,这天高路远的,宁妃的前途,倒也未必照料得了一世。
沈席君语意暗带威胁之意,宁安公主也不着恼,却将一对不失秀丽的明目泠泠看过来,信然道:“太后,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天下皆知,宁安公主与您交恶。接下来,宁妃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臣想,太后您这儿就总是要给人多想些是非了。”
明知不能交善,索性以交恶在先、让沈席君在企图责罚时投鼠忌器。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倒也算另辟蹊径。沈席君失笑出声,皱眉道:“哦,原来如此。只不过,何以公主觉得,哀家是这么难以相处的人?您是算准了哀家会与宁妃交恶,绕这么大个弯子来自保,就不怕弄巧成拙?”
宁安公主神色深沉,凝视沈席君半晌,才缓缓道:“恕臣僭越,沈席君,就算名义上您是臣的皇嫂,可究竟正值妙龄。当年皇兄毫无征兆地对您的宠信、提拔,这一路本就处处透着诡异,臣不信,这么年轻当上太后的您,会没有别的野心。”
沈席君手持酒盏,不由得失声笑道:“于是公主大义凛然地送女入宫,要为民除害?”
宁安公主默然片刻,叹息道:“难道太后觉得,我皇室之中,就人人对您心悦诚服?即便是京城之中,对您心怀猜疑的人难道就少了?您大可看着,往后就算臣不在京中,可宁妃的身后之人绝不会少于今日。”
诚然,如今身在宫中的宁妃代表的是宁安公主,是旧朝皇室宗亲们的最高利益。而一年之前,代王谋逆之举何以如此轻易成势,与京中皇室的猜忌无不关系。沈席君敛了眉目,沉声道:“无论公主信与不信,我并无什么临朝称制的野心,更不会去妄图颠覆你萧家的基业。当今圣上英明睿智,会成为一代明君。”
宁安公主微微一怔,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是,璇儿年幼,后宫又如此险恶,若不是为了皇上,臣便是再过贪慕虚荣,也不愿把亲子往火坑里送。”
新酿的春酒有些上头,宁安公主微醺了明眸,絮絮道:“臣自出嫁前一直长在宫中,也算看着几位皇子长大。几位皇子,天潢贵胄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可只有皇五子的性子,看似漫事事不经心,实则成稳庄重,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更何况,我宁安公主和镇西王的女儿,除了天子,还有谁能配得上?臣就是在赌,赌璇儿是皇上的命定之人。”
回想起当初延晖阁中初选,白家郡主潋滟的明眸犹在眼前,那浓烈的爱恋和渴慕,原来却出于母亲这自幼以来的循循善诱。沈席君低低一叹,也饮一口春酿,淡淡道:“可惜皇帝心有所属,新后尚在民间,不日即可回宫。”
谁知话音刚落,宁安公主却突然爆出几声大笑,边笑边大力摇头道:“难道太后真相信皇上所言?”
沈席君愕然片刻,道:“皇帝每每提及爱妻时,满怀深情决计装假不了,哀家自然信他。”
“皇上至孝,若在民间婚配怎会不让先帝知道?”宁安公主笑着眯了眼,轻轻道,“根本就没什么爱妻,皇上留着皇后之位是想给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没人知道是谁。”
许是宁安公主这故作玄虚的神情让人厌烦,沈席君沉了脸,郁郁道:“皇帝不日即将迎回皇后,岂会有假?何况,如今的皇帝对哀家至诚以待,不会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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