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混？”卫央轻轻握紧皇上，似笑非笑，“放心，还混不到一张床去。”
门外正是黄柳芸徘徊的影子，对于这种话，皇上早听了上百遍。“小表妹和乳娘，若要朕选，”他后仰头，露出一种复杂神色，“必然是后者，至少她……不姓沈，阿姐，有一个姓沈的人做亲娘，还不够吗？”
卫央的笑在一字一句间消失。
“你不喜欢听的话，”皇上缓缓说，“就对芸娘保持尊重。”
终归君臣有别，她只能低下头，“陛下是天子，做自己钟意的就是，驻城禁军，临冲壕桥，我们的剑为您一人指路。只要我离京时，陛下能把我的小表妹保护好，莫说一句不爱听，实际上，你们两个比起来——她对我说过的话，可远要狠得多了。”
“欺负你？”皇上看过来，这神态不愧为姐弟，“不论怎样，待玉玺回来，朕要给你堂堂正正封一个将军名号。”
“常言话不能说满，待拿下了他们，再送我这句福报。”
“好，很好，我……朕怎会食言？你自小就想要的东西，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给你了！咱们谁也不欠，那以前，以前若不是因为你……”皇上的嗓子带着少年粗沉，可这一回，却愈发沙哑，“我，咳咳，我——咳咳咳，水，拿水来——”
他止不住地咳嗽，屋内空荡荡，犹如龙在低吼。
卫央抄起温壶就倒进樽里，抵在嘴边，让他就着喝了下去。尚有余温的液体灌进去，只听一阵咕噜咕噜，皇上统统饮尽，终于不再咳嗽。
他也许为着这番模样而深感羞耻，阴沉沉的，就像外头野风敲击木窗。
“看来话不能太满，也别说太快，世上若有一个人被噎死，”卫央放下杯，“你想吗？”
这番打趣，却再不能再回到过去。
皇上一声不吭，裹紧自己的衣，他头发散乱，和眼前人实在长得太像，不过稍许不同，但也是神情。卫央的眉眼需要更从容，更无情，才能叫人彻彻底底听从；皇上尚处年少，加上长年累月卧床，所以比旁人更秀气，他低起头，比自己的情人还要好看。
可天底下再是感同身受的枕边人，也不会有哪个同他一样，一直站在这无人肩及的高度。
他眸色寒起来，也只配一句话来形容，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所以别来招惹他，他是龙，是龙啊！谁敢反驳？皇上盯着锦被，那上头绣着寓意天下九州的吉祥绘图，只要过了千秋节，他就可以拿回玉玺，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了——那群豺狼野心，各个当他会早死，焉做着两手押宝！太后要三王娶侄女，萧丞相想谋反，真以为他不知道？
堂堂四位国公。
每一个啊，都等着他死！
“陛下。”蓦地一个声音把他拉了回来，谁、谁敢打断他？皇上浑身逆鳞，却转头正撞见卫央眼光暗沉，犹是懂了她对自己的要求，对了，他不能被人左右，被这种丑陋的憎恨干扰了理智，因为它对病是毫无帮助的。
若要身子好，他得高兴才是，过几天就是册妃大典，沈家会彻底放松警惕。
“你先歇息，”卫央站在床头，“我明日会再过来一趟，它复发很正常，那几年我身边没一个人，如今还不在陪着你？这几日风寒，陛下可穿多一些遮挡，对了，沈江那边只调查到了在何处接命令的阶段，对余党根本一无所知，他们忙着内斗，这群老鼠只会被我们揪出来。”
说罢，她向和皇上拜了一手，自称告退。
还未走出十步，背后忽然传来个声音：“阿姐，若我……先你一步而去会怎样？”
“还不够。”
她冷冷地说，转头。
“这里还没人能越过我让你赴死，皇帝，请别再说这样的话。”
皇上嘴巴动了动，半晌，才再次开口：“我是怕你把话说太满，总有人要担起这责任，要令国祚安稳，三王？他九岁，做不到的，太后会把他养废，摄政这个位置……你来，如何？”
卫央眼里浮现意味复杂。
“阿姐想要虎符吗？”
他说着，话里既有真心，也是假意。
当然，这一切取决于卫央的反应。
终于那头说话了，“虎符的另一半若不是你，阿姐拿这剩下的一块，”卫央看向了门外，“又有什么意思？”
他听后顿时落下心，好，这果然是他的亲阿姐，自己身上的诅咒从她塞北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只能听命于她。这份出生入死换来的代价，就是摆脱了太后，又拿捏住了皇帝。他害怕历史会在自己身上重演，悲剧就是轮回，但一个人的命终其只有一次。
“你说得对。”皇上说，“这病过去带不走我们，他们就更做不到了，你出入京城时，就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小表妹。”
卫央踏出门栏，月光洒落她脸庞，清逸决绝，记得有个人曾告诉她，有的位置别坐，坐久了，能听见的声音就愈来愈少。而她当时想要的，所有浓烈欲望中，可不只有身下这一个娇弱的女人——这种贪欢没有意义，总得有人站出来，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结果如何？
她得到了天下，也失去了天下。
“沈淑昭，你是对的。”
她说。
没人能逃得过同化，可他们都太脆弱，就算斟酌了一步好棋，血肉之躯又怎能永不犯错？卫央走下长阶，她已经清楚了长宫乱的真相，再次回来，也只是为了沈淑昭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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