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付倩玉弄倒了茶盏，她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红酸枝茶几，茶水顺着茶几腿淅淅沥沥地落地，几个宫女上前替她收拾，行动间如游鱼入了死潭中，让寝殿中恢复了些活气。
远嫁本就让人难过，更不用说还是嫁给个偏远部族的男人，传言说越偏远之地的人越不开化，吃带血的生肉、抢兄弟女人、一不对付就厮杀之类的事时常发生。
别说六七岁的德心嫁过去如羊入虎口，就算是个干惯了粗活的宫女嫁过去都吃不消。
郭贵妃眼波流转，潋滟波色风情万种，不再摆弄护甲，斜倚着太师椅直视柔妃。她家世显赫，盛宠不衰，联姻之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的德安，只管看戏就是了。
德安和付芊芊下意识地退到郭贵妃身边，这时候她们真如锯嘴的葫芦，一言都不敢发。
感受到怀中德心瑟瑟发抖，柔妃脸色一白，心中也来了脾气。
德心才六七岁啊！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柔妃轻拍着德心的背，德心却一直隐隐颤抖，柔妃心中钝痛：“皇后此举未免……”
“除非是老头子昏了头，不然怎么可能牺牲一个公主和一个蛮夷部落联姻？”如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进殿中，众人转身，就见君慕南消瘦颀长的身子裹了一身寒气进来。
德心闻言，在柔妃怀中直起身体，眼睛发亮欢喜地望着君慕南：“五皇兄！”
君慕南回以一个微凉的眼神，继而转向余皇后：“是我国的铁骑断了足，还是将士没了血气，竟让皇后这般杞人忧天？”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神色五彩纷呈。
被君慕南这样提醒，众人才从恐慌中回过神来。是了，炀国兵强马壮，且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日渐充盈，别说是攻打区区一个蛮夷部落，就算是十个都不在话下，陛下怎么可能会委屈公主下嫁呢？
如此想来，方才的言论，不过是余皇后胡乱编造的谎言，就只是为了吓唬柔妃和德心？
堂堂一国皇后对付一个妃子，竟需得编造些危言耸听的话，才能镇住人。
郭贵妃眼底划过一抹嘲讽，柔妃垂下眼帘轻嗤一声，其他人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不听不看不想其中的深意。
余皇后闹得没脸，对上君慕南淡漠的脸，却只能咬牙将怒火咽回肚子里去，任凭腹中怒火滔天，脸上也挂着笑，只是这个笑容特别僵硬罢了。
谁让君慕南深受陛下宠爱呢？
这样的荣宠，就连她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蕴王来了，怎么也没有人通传一声？”余皇后迎上前，“听闻你才从温泉山庄回来，身子可大好了？来，快快坐下。”
余嬷嬷亲自去拿了几个软枕过来，将太师椅垫得舒舒服服的。
君慕南习以为常地落座，视线随意地扫了眼殿中，有意无意地在隐藏于角落的付华芝身上停顿一瞬，他眸光微凝，付华芝讨好一笑。
倒是会求人！
君慕南脸上露出不解：“母后此处动静不小，所为何事？”
余皇后不知道君慕南为何会突然来访，也不知道君慕南会对此事是何态度，但她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和君慕南对上，轻描淡写道：“两个孩子在崇文馆和张夫子起了争执，本宫正在教育她们。”
“才不是！”德心情绪激动，挣扎着要下地，被柔妃在她臀部拍了一下，这才把她拍安静下来，只是嘴巴又不高兴地翘起来了。
“哦？听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君慕南往后一靠，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腰间的玉牌，嘴角似笑非笑，显然是打算插手了。
余皇后忍着气：“德心和付大小姐原先在崇文馆时和德安付二小姐有冲突，才引发了后来和张夫子的矛盾，眼下被本宫训斥她们不敬师长，她们不服气，又是喊又是哭，扰得本宫不得安生。”
她纵使不想和君慕南正面杠上，但也容不得君慕南在此太过放肆，后面一句话露了些怒气，既是表态，也是警告。
君慕南却冷笑一声，目光再次散漫地游移，最终定在付华芝身上：“付大小姐，劳烦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记住，莫要有所隐瞒。”
余皇后肃然危坐，目光深沉地望着付华芝，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郭贵妃也在德安和付芊芊的紧张下认真了些许。
付华芝上前一步，朝君慕南行了一礼，将从进了后崇文馆德安和德宁等如何对德心冷嘲热讽，几人如何挑起德心与张夫子的矛盾，张夫子又是如何偏听偏信要处罚她们，她们如何得以免去处罚到在皇后宫中的谈话，都详尽而如实地将复述出来。
“张夫子他怎么敢这样对心儿？”柔妃一改往日的温柔，红着眼恼恨，德安和德宁对德心不友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张夫子也会这般。
学子以师为尊，张夫子身为德心的启蒙夫子，却如此对待德心，她都不敢想象德心该是怎样难过。且夫子带头冷落德心，那些年幼的学子就有样学样，德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遭受了多少冷眼和嘲讽？
“母妃。”德心稚嫩的脸上只有对柔妃的关心，完全没有对张夫子等人的怨怼和愤怒，软了身子，乖顺地贴在柔妃怀里。
浅淡的奶气和柔软的身子将柔妃心底的怒火吹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君慕南看向余皇后笑而不语，听这话里德宁也没少参与，怎么到余皇后的嘴里就找不到德宁的身影了？
他黑白分明的眼中蕴着常年化不开的低温，但这次并不冷，只像是秋日的第一道风，微微透着凉，本应该是叫人觉得舒爽的，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余皇后，如反复穿堂而过，凉爽就成了刺入骨髓的冷意。
余皇后抵挡不住，抿了一口茶：“既然皆有错，你们就都把《论语》抄百遍，算是小惩大诫，日后若是再犯这样的错就没有这么好说了。”
几个公主不乐意，付华芝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仍没有最终的定论，和稀泥一般各打五十大板，付华芝和德心怎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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