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树影空明，月朗庭轩。
瑶华宫内，细柳伺候德妃吃完药后，帮她把锦被盖好。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早些睡吧。”
入夜后，屋外寒气深重。
细柳走到窗边，正要将半开的窗牖关上，却蓦然发现廊檐下站着一道黑影。
她惊呼出声：“啊——”
德妃被吓了一跳，半撑着身子正欲从床上起身，却见一人影自窗台翻入，手中提着个白瓷酒壶，迈着缓慢趔趄的步伐，朝床前走来。
跃动的烛光笼罩着他颀长的身躯，他一身绛紫色金线锦袍，面容潇洒轶丽，如松如月，可眉宇之间却阴鹜不已，情绪莫测难辨。
看清来人后，德妃眼中流露出吃惊。
“上官公子？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上官蕴一把揽入怀中。
浓烈的酒气将她周身包裹，她眉头轻皱，正想要挣扎，覆在后背的手掌却按住了她。
“别动。”
德妃虽已入宫为妃，但至今还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过。
她只着里衣，甚至能感觉到上官蕴掌心的温热以及指腹的薄茧。
她羞红了脸，又因被上官蕴紧紧按在怀中，呼吸有些困难，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早已呆在一旁的细柳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她急忙上前，想要将上官蕴拉开。
“上官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娘娘！”
这可是皇宫里！
自家主子才因为被秦贵妃搜宫而受伤，若再让外人看到主子与男人搂搂抱抱，怕是真的要人头不保了。
在她的扯拽下，德妃终于被松开了。
上官蕴嗓音喑哑，“听说你受了伤，放心不下，才来看看。”
德妃愣了一下，稳住气息，定了定神，才道：“细柳，你先出去吧。”
“可是……”细柳很为难，留自家主子和醉酒的上官蕴单独相处，她实在放心不下。
“没事的，你出去守着，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细柳无奈，只得依命出了殿外。
殿中清寂。
德妃倚在床头，拉起锦被盖住自己的身子，清润的眼眸望向床边男子。
“上官公子深夜来访，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细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怯意。
虽然皇后已和她说过，皇上会放她出宫，但现下，她依然是皇上的妃子。
上官蕴身为臣子，却深更半夜，私闯后宫，与她孤男寡女，实在不成体统。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带着几分醉意直勾勾地盯着她，怜惜而又深情，似乎看不够一般眨都不眨。
德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得微微垂首。
“上官公子……”
“早在几年前，就喜欢你了，”男人低沉隐忍的嗓音，带着清醇凛冽的酒香，“只可惜，那时便知，你未来是皇上的妃子……所以从不敢逾越半分……”
一声轻叹，道不尽的惋惜。
德妃薄唇微张，不敢置信。
虽然她已从之前的信中，多多少少知晓了上官蕴的心意，可此时面对他如此直接的告白，还是觉得无所适从。
正在她不知所措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了她额角的伤处。
上官蕴声音轻柔：“还疼吗？”
德妃下意识地侧过头，硬生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的锦被，她声音轻柔：“上官公子，你我现下，还是不要逾越为好……公子的心意，我已知晓，若你愿意，待我出宫以后……”
德妃顿了顿，她本想说待自己出宫以后，再和上官蕴结秦晋之好。
可话到了嘴边，却觉得属实不妥。
上官家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就算皇上肯她放她出宫，她也是嫁过人的，又怎么配得上？
念及至此，禁不住黯然神伤。
“不可能的。”
上官蕴声音沉冷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德妃呼吸一滞。
上官公子果然还是……嫌弃她的。
“皇上不可能放你出宫的。”
沉冷的话语，不留丝毫余地，像是冬日的寒霜，凉薄得让人心头发颤。
一直低垂着头的德妃终于仰起小脸。
她耐心解释：“皇后娘娘告诉我，她会和皇上说……”
“那是骗你的。”
眼前的男子，面容苦涩，烛光裹挟着的眼眸里，尽是无奈。
他缓声道：“皇上今日召我入宫，竟还以此事出言试探，我爱慕心切，求他放你，他却果断拒绝……”
屋舍寂静，想起日间在御书房的窘状，上官蕴心中有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
德妃沉默不语。
半晌，似是理清了思绪，她才神色迟疑道：“皇后她，并非是言而无信之人……再说，皇上心中无我，又何苦要将我囚在这深宫之中。”
上官蕴将她复杂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苦笑：“韵儿，你根本不懂男人，没有哪个男人会嫌自己身边的女人太多，更何况他是本就该三宫六院的天子。”
他这话，倒也不假。
美人就如香车宝马，美酒佳肴一般，哪怕不去享用，也不会有人嫌多。
德妃不再言语。
放她出宫，是皇上的恩典，不放她，也是她命该如此。
她微微侧了头，羽睫低垂，掩去眸中的失落。
“既是如此，上官公子还是早些离去吧，你我二人，此后再无……”
话未说完，她细白的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上官蕴拧着眉，黢黑的瞳仁中，透着几分凌厉阴狠。
他提起放在一旁的酒壶猛灌一口：“你就这般认命了？”
德妃只觉得他力道愈重，捏得自己手腕生疼，不由得蹙起眉：“你、你先放开我。”
上官蕴被一语惊醒，连忙松手，却见她腕上已有红印。
他面露歉色：“抱歉，我刚才酒喝多了，不知分寸，竟伤了你。”
德妃轻摇了头：“我没事。”
上官蕴又是一声长叹：“我知你的性子温婉，一向逆来顺受的，可我实在不忍看你在这深宫中孤苦一生。”
他话里怜惜之意，德妃听在耳中，不禁心生感激。
她奉命进宫，这许久以来，又有谁站在她的立场考虑过她的往后呢？
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上官蕴又开口。
“不如我带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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