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姐。”
十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白青子一跳。
她转过身来，见十七背着那把木剑，少年深蓝色发带束成端正的道童髻，一身灰白长袍，虽朴素平庸却也因为那张显灵气的清秀面容而悦目。
有种文弱小秀才的孱弱感。
十七是濯清山上年纪最小的内门弟子，比白青子还要小一岁。早些年闹干旱的时候他被父母卖给黑赌坊当苦力，拼死逃出来，一路流浪乞讨至濯清山脚。
恰好丹朱师叔下山采购炼丹的药材，见他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便收在座下当弟子了。
十七虽常年只背着一把木剑，但剑术高超以至出神入化，用木剑，只是怕误伤人罢了。
白青子进山那会儿所有人都不待见她，掌门殿的人眼比天高，外门的人妒忌她一个资质平庸的小丫头也能拜在仙尊门下，更是狭隘觊觎。
在被云疏凛放养的日子里，也就十七愿意同她讲话，跟她一起琢磨剑法，研究怎么精进修为。
这会儿瞧见她，白青子惊吓过后展眉一笑，拉着他躲到一旁角落里压低了声：“哎哎，我刚来，这里什么情况？他们都在看什么呀。”
闻言，十七皱眉，紧抿着唇，像是在为什么事情不悦着：“似乎与掌门师伯座下的西门师姐有关。”
“西门凰儿？”
风剑名下一共三名内门弟子，皆是人中龙凤，非富即贵。大徒弟欧阳秦，乃是御剑山庄庄主的独生子。二徒弟南宫寻，其父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
而最小的女徒弟西门凰儿，则是王爷的女儿，当朝圣上的亲表妹，贵为金枝玉叶的郡主。
毕竟风剑拿的是传统修仙大男主剧本，这几个徒弟也关系到他积攒下的人脉，而风剑也对身份显赫尊贵的西门凰儿格外疼爱，尤为重视。
但遗憾的是，西门凰儿并非女主。白青子记得女主好像是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容貌普通，沉默寡言的，前期也没什么戏份。
收回思绪，白青子用胳膊肘杵了杵十七：“我挤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瓜，一会儿要是看见我家师尊你就说我在刻苦练剑，听见没？”
十七无奈，白师姐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当然，他指的是只要一离开凛师伯的视线，白师姐就变得不靠谱了起来。
白青子默不作声的顺着人群往里挤，等到了山门前，却见一个瘦弱得将近皮包骨头的少女伫立在风雪中，衣衫单薄，摇摇欲坠。
她约莫十五六岁，发是营养不良的枯槁黄色，嘴唇没有丝毫血色，眼下的淤乌看上去像是许久不曾睡过好觉。整个人虚弱得像是一副裹着皮的骨架。
手脚皆是被树枝划破磨损的血痕，双手因为长期拖拽木板，已经被倒刺扎得血肉模糊，干涸的鲜血残留在掌心，又不断被伤口新渗出的温热鲜血融开。
虽然瞧着凄凄惨惨，她眼神倒是坚毅。
在她身后，是一个由粗布麻绳与破烂木板组装的拖车。车板上躺着一具妇人的尸首，尸体已经发青僵硬，显然死去多日，但她空洞的眼眶里的泪痕却未干。
触目惊心。
濯清山风雪凛冽，地势更是崎岖陡峭，蜿蜒难行，四面临云遍布断崖，夜间温度能冻死人。谁也想不到，这寻常人类少女是如何拖着一具尸体爬到山门前的。
“请问，西门郡主是在这里吗？”
少女哑着声开口，喉间已经干涩得摩擦时阵阵钝痛。她连湿润喉咙的口水都咽不出，倔强的仰着头盯着面前这群穿着光鲜亮丽的仙门弟子。
没有人回应她，大部分人围在这里只是为了凑热闹。濯清山弟子自负清高，以为拜进山门就能一步登天，哪里会理睬这种黄毛丫头。
他们或是摆着讥讽，或是阴阳怪气的表情，笑着站成一排，深怕自己搭话就会沾染上世俗的脏浊气息般。
少女身躯已然随风微微颤动，即便如此，她还是礼貌的再次虚弱开口：“西门郡主她……”
“这个点她大抵在掌门殿吧。有什么事咱们先找个能避风雪的屋子再说吧，还有你身后那位…无意冒犯，我觉得逝者还是该入土为安。”
说罢，白青子站出来，上前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少女的手：“你体温低得有些不正常，别站在这里了。”
她青眸明亮，带着肯定，光是肢体相触渡过去的体温都能让人感觉到暖意与力量感。在这风雪萧肃举目黑白的山门前，就好像携了一层温润的光。
围观弟子哗然。
竟然真的有人愿意站出来管这乱七八糟的闲事。如果是寻常弟子，免不了要被其他人嘲笑孤立，但这可是凛仙尊门下的白师姐啊！
哪怕是掌门平时也忌惮敬重凛仙尊几分，无殃宫与掌门殿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而白师姐又是凛仙尊唯一的徒弟，哪怕众人私下意见再大，面上也一句屁话都不敢多言。
众人面色各异，惶惶，自觉让开一条路好让白青子同行。她牵着少女往里走，十七便毫无怨言弯腰背起那妇人的尸首紧随其后。
一直等到避开诸位弟子视线，白青子才停下脚步转向十七。
“我师尊还在呢，此刻若是去无殃宫难免会扰到他清静。要不然回炼丹殿吧？丹朱师叔应该不会介意的。他懂医理，也能顺便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哪里冻坏了。”
说完，白青子又蹙眉沉吟片刻，望向了神色茫然面黄肌瘦的少女：“这位夫人都…将她埋在后山，可以吗？那地方依山傍水的，景致也不错。”
这种问题实在是太过失礼，但没办法，白青子总不能真让人家带着一具干尸到处跑。
谢绫衣呆滞的颔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白青子牵着她的手未松开，避开她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的以内力输送暖意。
哪怕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污秽与血迹蹭在了这温柔又好看的青裙姐姐身上，她也没有皱眉，亦无嫌弃。
谢绫衣卑怯的缩了缩手，不禁低垂眉眼。看惯了冷眼相待的她，此刻竟然觉得有些眼眶酸涩想掉眼泪。但她饥饿缺水的厉害，此刻实在没有力气再哭。
原来，仙山上真的会有仙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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