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挖空心思找我，始终见不到我，而你这个小娃娃胡乱走走却撞到我，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啊……”那人竟然相信了无忌的话，感慨世事难料。“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无忌。”无忌的戒备在那人的注视下消融殆尽，他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仿佛担心说得不够准确，他补充道：“我叫魏无忌。”
“魏无忌，魏无忌……”那人反反复复地咕哝了好几遍，视线重新聚到一处。“你的名字可是已故魏王取的？”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我的爷爷？”无忌的身子拔高几分，好像一下子长高了。
“认识？我和你的爷爷岂止认识那么简单？”人影的嘴角挂上揶揄和戏谑，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涌起浓浓的怅惘，整个人被肉眼可见的忧伤笼罩。良久，他轻轻地叹口气，亲手割断回忆的纽带，从过去回到现实。“小娃……小无忌，现在秦国灭亡了吗？”
“没有。”无忌常听父王跟母亲讲秦国如何如何，是以知道秦国没有灭亡。
“秦国的国君是谁？”
“我……我不知道。”
那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嘲弄，“唉，我真是老糊涂了。你这么小的娃娃，又怎会知道秦国的国君是谁？”
“那个……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无忌仍对这个一开始就困扰他的问题念念不忘，再次旧话重提。
“呵呵，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孩子，总是牢牢地记着心中的疑惑，不达目的不罢休。唉，如今我不是臣，而你也不是君，你就叫我爷爷吧，算我占你点儿便宜。”
“爷爷？”一会儿的工夫，无忌已完全放下警惕，心里对那人多出几分亲近。
“你这么犹犹豫豫的，莫非觉得我当不起‘爷爷’的称呼？”他看似在指责无忌，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不是……不是。”无忌慌得直摆手，他看看那人的须发，“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老，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小无忌，欺骗一个人的可不止言语，相貌、眼神、动作都可能欺骗你。”那人抬起手按在左胸膛上，“唯有这里不会骗人。”
“这儿？”无忌将小手放在胸口上，除了心脏跃动的声音，他没听到其他声响。是了，这里又不会说话，自然不会欺骗人。他相信眼前的人的忠告，却不明白他的话的真正含义。“爷爷，你是谁啊？”
“呵呵，你这个小娃娃倒是从善如流，说话间就改口了。”那人的眼里闪烁着一丝颇有兴趣的火化，盯着无忌的纯真的大眼睛，“你想知道我是谁？”
“嗯。”无忌郑重地点点头，“我几乎认识王宫里所有的人，不仅不认识你，甚至没有听人说起王宫里有这么一间石屋。”
“吹牛！呵呵，我觉得王宫里所有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你，而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认识他们，对不对？”那人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这会儿被勾起兴致，竟开始挑剔小孩子的话里的毛病。
“呃……呃……你说得好像是对的。他们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人的提点让无忌心生愧疚，他觉得自己应该记住宫里所有人的名字。
那人好像看穿了无忌的心思，安慰他道：“莫说你了，即便你的父王——你的父亲是魏遫吧？没错，一定是——也记不住宫里所有人的名字。好像越扯越远了，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太久没说话的症状愈发明显，简简单单的问题被他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不等无忌搭腔，他续道：“其实我也忘了自己是谁了，嘿嘿——”
无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对面的人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而且还洋洋得意，好像忘了自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呼我为夫子。”那人轻抚颌下的胡须，倒有几分超尘出俗的韵味。
“夫子。”或许那人散发的独特气质感染了无忌，他不假思索地按照那人的意思叫出那两个字，却不懂这个词的含义。“夫子，‘夫子’是什么意思啊？”
那人似乎尤为喜欢无忌问这种懵懂可爱的问题，他笑吟吟地望着无忌，好像在垂暮之年又发现一件世所罕有的宝贝。“夫子嘛，你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以问他，有什么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可以问他，有什么困惑可以问他，有什么……有什么……，总之你想问他什么都可以。”
“他什么都知道吗？”
“别的夫子大多是欺世盗名、徒有其表、名不副实之人，但我这位夫子却满腹经纶、有通天彻地之才，没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人面不改色，轻轻抚着胡须，一脸的傲娇。
“夫子，我现在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
“当然可以。”那人的身子往后微仰，斜眼瞄着无忌，似乎不太满意他的质疑。“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夫子，你是谁啊？”油灯的火苗在无忌的大眼睛里跳跃摇摆，将他的纯真和诚恳照得一览无遗。
这个问题将那人的骄傲和得意冻结，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眨眼间他变成了一个呆笨的木头人。无忌见他这幅模样，乖巧地闭上嘴，静静地等待。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飘到何处的魂魄重新钻进那人的身体里，他回过神来。他干咳一声，盯着无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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