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墨者
“师傅，真的不能动用关系去救卫庆吗？”
若是卫庆看到王二叔所在的地方，一定会以为在他的家呢。四面无窗的黑墙，简单的床铺，简易的小木桌和凳子……一切简直和王二叔的家一模一样。
“王忠，你私下教授卫庆武技已是违反了规矩，我再动用关系救他，若是被钜子知晓，我们怕是会有麻烦的。”仿佛担心徒弟多想，王二叔对面的老者挺了挺身子。“近些年钜子的心不再那么热血，对救助平民百姓也不再那么热情，反而显露想要投靠某国或某个权贵的迹象。若非其他资历深厚的前辈不同意，或许他就忘了祖宗的初衷和遗志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违背规矩，只怕钜子大人会拿我们开刀的。况且一旦卫庆加入魏军，他就不是平民百姓了，我们的教条也不适用于他了。”
王二叔明白师傅是对的。若把卫庆换做他不认识的人，他仍会心生不忍，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这般迫切地救他。他还记得七八年前初遇师傅，被他的满腔热情和他所表露的宏大心愿所吸引，毅然决然地脱下战甲，抛弃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战友而加入这个神秘组织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师傅虽然看上去消瘦、疲惫，但目光矍铄，有一种莫名的气场，让卫庆为之神往。而今的老者体态丰腴，目光安详，跟曾经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变化的不止师傅，整个组织都生出一种令王忠不适的气息，贪婪、陈腐、安于享乐……以前他们出去救助弱小，协助小国抵御大国，从不肯拿受助者的钱财，只是吃简单的饭，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如今若是受助者没有或者忘了感谢他们，他们便会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们，直到丰厚的报酬落进腰包。当然不是所有的墨者都这样，但洁身自好，恪守墨子教诲的人越来越少。有的墨者不堪忍受乌烟瘴气，默默地离开了，再也不听从组织的号令，成了一匹独狼。虽然上层对这些人不听从命令而恼怒，但总比放在眼前提醒他们的过失好很多，便也听之任之，默许了他们悄无声息离开的行为。再者自相残杀这种事是被所有墨者一致抵制的，若是有人敢这么做，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钜子，恐怕也会威信尽失，无人肯听他的号令。
“王忠啊，难得你过来找我，今日便不要着急回去，陪我好好喝两杯。”
没等老者从墙壁的暗阁中拿出酒肉，王忠已站起来。“师傅，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陪您了。我先走了。”不等老者挽留，王忠三步并作两步，跳出昏暗的小屋，消失在朗朗晴空下。
“跑得比兔子还快。”老者轻轻摇了摇头，舔了舔嘴唇。“我特意留了这么多好吃的，专门等你一起吃。既然你不想留下来，那我也就没必要再藏着了，省得到时变了味。”话说完，他的手里已多了一只烧鸡和一坛酒。眼中闪着贪婪的食欲，老者不客气地吃起来。
秋天的阳光不那么灼热，但时间久了也能让一个人出一头汗。王忠的面前出现一左一右的两条路，两条都可以到家的路。不过左边的路足足是右边那条路的一倍多，而右边的路却经过卫庆的家。以往王忠想都不想就会踏上右边的路，只有傻瓜才会放弃捷径而专门走远路。今天他犹豫了许久，做了个傻瓜。或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卫庆了，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努力驱散心中挥之不去的念头。
卫庆紧紧地凝视着站在队列前面训话的闾长。闾长的年纪跟父亲差不多，看上去却比父亲年轻许多。而且他生得虎背熊腰，腰杆笔直，一张方字脸上透着不怒而威的气概。我一定要尽快当上闾长，能够威风凛凛地站在新兵面前，他一边听着闾长激昂地吓唬或者激励他们，一边默默想着。
“从你们的名字被写在竹简上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属于你们自己，而属于我们魏国，属于大王。你们可能被敌人砍掉手臂，可能被战马或战车踩碎、碾碎大腿，也可能被流矢射瞎眼睛，可能被手无寸铁的敌人咬掉耳朵，打掉牙齿，还可能被一剑洞穿心脏或喉咙，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汩汩而出却喊不出声来。”闾长扫了一圈眼前的一百名新兵，嘴角扬起清晰可见的嘲讽和蔑视。“我看到有的人被这么几句话就吓得双腿发抖，脸色苍白，要是真上了战场还不得吓得尿裤子？所以——”他故意拉长了音调，这一招成功地将所有人——包括那些垂下头的新兵——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果然新兵是最好糊弄的，眼中闪过得意，他续道：“所以为了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你们要进行一个月的艰苦训练。至于有多艰苦，我可以对你们，对魏国，对大王负责任地说越是艰苦，你们活下来的可能性越大。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想偷懒，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死在战场上的时候可不要怪我。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三三两两的应和声让闾长大人很不满意，他陡然提高嗓门，大吼道：“你们一百个人的声音还不如我一个人的声音大，难道你们都是女子妇人吗？我再问一遍，你们听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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