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何必当真？”魏娈的手指在案几上停下来，陡然抬起眼皮，直勾勾地望着弟弟。“如果我现在说不想嫁给平原君了，你怎么想？”
无忌的眉毛扬起来，又落下。他面无表情地回视姐姐，寻找她戏弄自己或者开玩笑的痕迹。没有！他的眼角跳了跳。
“咯咯——，我逗你玩，你还当真了？真是笑死我了。咯咯——”
这一幕似曾相识。看着笑得左摇右晃的姐姐，无忌想起逛邯郸时的魏娈。她不是在逗我，她又改主意了？！她不是喜欢平原君吗？爱，能够突然改变？“你为何如此？你不是很喜欢平原君吗？”
“唉——，”魏娈深深地叹口气，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悲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还为寻到意中人而高兴不已，此时却感到莫名的伤怀。有的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还有魏圉。你们是男儿，将来一个为王，一个为臣，能为魏国和魏国的子民做很多事情。而我呢？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件商品，用于换取另一件有用商品的商品。即使我不喜欢平原君，不爱他，他向父王求亲，父王一样会同意，会答应。想到这里，我好像吞下一只苍蝇，恶心欲吐。我爱上平原君实际上并没有改变我做为女人的使命，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无忌不是女子，不能完全明白姐姐说的话，失落怅惘的姐姐让他心疼。“你不要这么悲观。我们的母亲不是魏人，她嫁给父亲，不是过得很好吗？”他不知应该如何宽慰姐姐，把母亲搬出来。
魏娈冷笑一声，嘴角向上扬起微妙的弧度。“母亲过得好？！呵呵。母亲对父王毕恭毕敬，甚至到了没有自我的地步。对王后无比顺从，和卑躬屈膝几无二致。这样的日子，称得上好？很多次，我亲眼看见母亲站在窗边，遥望蔚蓝的天空，眼神茫然空洞，面带忧愁。此次为了魏赵之盟，她斥责我。我不怪她，亦不怨她。我同情她，心疼她。我不想成为像她那样的女人，我不想像她那样为父王活着，为丈夫活着，我想为自己活着。”
母亲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姐姐要为自己活着？怎么才算为自己活着？一连串的问号在无忌的脑海中冒出来，泛起丝丝涟漪。在体察别人的感情或者情绪方面，他有相当出众的天赋。可他从来没有觉察到母亲不高兴，更没有想过如何活着。以前他喜欢跟着魏圉，即便后者动不动就骂他，训斥他。后来魏圉对去市集上玩耍心生倦怠，父王为他找了师傅，他不再出去玩了。无忌一个人逛市集，结交朋友。再后来，他见父王因大魏屡屡败于秦人而日夜忧愁，他想快点长大，为父王做点事情。他忽视了最亲爱的母亲，也没注意到一向阳光活泼的姐姐想得这么多，想得这么深奥。
我应当为什么而活？他想起从大梁到邯郸遇到的士卒和刺客。大魏士卒戍守边境城邑，防御不可知的进犯敌人，守护大魏子民。刺客舍生忘死，无所不用其极，誓要杀死与他们素未谋面的魏王子女？他们又是为什么而活？活着，一定是为了某种目的，某种使命？亦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姐姐的话，姐姐的思绪给无忌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魏娈不甘于做一件任人摆布的嫁衣，即使面对爱慕之人，她仍想主宰自己的生命。这让无忌开始思索，开始探索，思索人生的方向，探索生命的意义。他渴望得到答案，却隐约意识到无人能为他解答，父王不能，母亲不能，幽禁在小石屋中苏子也不行。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竹简上，它们能吗？
“姐姐，谢谢你的教诲，我受教了。”若姐姐是男儿身，或许能比圉哥哥做得更好，能让父王更欢心。
“少跟我假惺惺的，你这个小鬼头。”魏娈冲弟弟犟了犟鼻子，郑重地注视着他。“无论我如何不甘心，我都不能挣脱命运的桎梏，注定一生待在家中服侍丈夫，照顾孩子。你不一样。你是大好男儿，只要愿意，你便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且你一定能做到。千万不要让条条框框、陈规陋矩限制住你，聆听内心的声音，勇敢地走下去。无忌，答应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她紧紧地抓住弟弟的手，好像要把她的思想传递给他。
“谢谢，我绝不会忘记的。”
冥冥之中，姐弟二人的谈话与遥不可及、不可预知的未来建立神秘的纽带。这条纽带在缥缈的时空中飘荡，最终将在历史的长河中刻下厚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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