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燕王
“起初我的热情和激情被秦王的气魄点燃，一心想着为这个虚妄的想法竭力奉献。秦王派兵四处征伐，魏国、赵国、韩国、楚国，甚至偏居一隅的巴蜀都遭受秦国铁骑的蹂躏。我常在秦王的宫殿行走，每每听说秦国的某位将军斩敌军多少首级，袭掠多少城池。做为秦国的官员，我很骄傲，很自豪，梦想有朝一日站在秦王身边，接受列王的礼拜。后来我了解到越来越多的内情，原来那些敌军的首级中竟有多半是平民百姓。那么多无辜的平民成了秦军攀登个人荣誉和权力的阶石，我在一旁摇旗呐喊，鼓掌称贺。”
瞿墨哀伤地叹口气，接着说下去。“天下士人皆狭隘，我亦不例外。我曾幻想代表秦王出使魏国，在乡里面前炫耀，冲魏王施威。然而当我觉察到这些虚幻的欲望全都建立在累累尸骨之上，我常常在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我清楚自己阻止不了秦王，阻止不了被军功诱惑的秦军将士，我在咸阳待不下去了。我离开咸阳，却不知前往何处。我迷茫彷徨，四处游荡，仿佛丢了魂魄，直到遇到我的老师。老师是墨者，他向我讲授墨子‘兼爱、非攻’的思想。我被深深地吸引，毫不犹豫地成了一名墨者。”
他又叹了口气，语气充满无奈和忧伤。衡翌大为不解，忍不住问道：“先生脱身暴秦，加入令世人尊敬的墨家，为何叹气，似有遗憾？”
“暴秦？”瞿墨嘲弄地摇摇头——可惜衡翌看不见他的表情的是多么的凄凉。“将军莫被眼睛和耳朵蒙蔽心灵。秦国与其余六国比起来，只是打得胜仗比较多，败仗比较少。若因此便被定义为残暴，难免有失公平。我在秦国做过几年官，不偏袒的说，秦国比魏、赵、韩、楚、燕、齐更爱护自己的百姓。秦法虽然苛刻，对贵族和平民却等而视之。除此，秦王揽尽天下士人，但凡有些许本事就能在秦国捞到一官半职。仅凭这些，秦国便已在与六国的竞争中占得先机。这样的国家可称不上残暴。”
“至于将军所说的受人尊敬的墨家，”瞿墨的音调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似哀怨，又似悲愤。“以前或许是，现在则不是了。”说到这里，他转移了话题。“衡将军，我本是接替你守夜的，却拉着你聊天，真是罪过，罪过。我不再叨扰，请将军去休息。”
衡翌知道瞿墨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便站了起来。他转过身，还没有迈出一步又转回身。“先生，衡翌有一个不近人情的请求，不知先生可否应允？”瞿墨没有吱声，衡翌说下去。“先生是魏人，亦是墨者。衡翌不敢请先生屈尊帮助魏国重现往昔荣光，但求先生能多多指点无忌公子，”他顿了顿，想确认瞿墨的反应，却什么都没看到。“无论是武技，还是学识。”
“将军是个有心之人，无忌公子有将军这样忠心耿耿之人辅佐，是他的幸运。瞿墨从没有听到过将军的任何请求，在下只是奉钜子之命护送苏子返回燕国，有幸认识魏王的小儿子而已。衡将军，可懂了？”
衡翌从那个“懂”字中听出弦外之意。“瞿墨先生，今晚本将军值守上半夜，先生值守下半夜，你我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请先生打起精神守夜，轮到本将军休息了。”他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挺聪明的一个人嘛，希望他不要被欲望和野心冲昏头脑，做出对魏国不利的事情。”瞿墨喃喃自语，躺在地上，拔下一棵野草放进嘴里，仰望黑黢黢的苍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照在衡翌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又抬手遮挡并不刺眼的阳光。他闻到饭菜的香气，一翻身站起来，看见瞿墨盘膝坐在火堆旁——正在做早饭。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确认无忌和苏子仍在安睡，朝瞿墨走去。
“先生，你我约定好了，你同无忌公子谈天，我负责三餐。”衡翌想要接替瞿墨，烧火做饭。
“那是在下跟将军开的玩笑，当不得真。”瞿墨的视线回到炊具上，舔了舔嘴唇。“将军的手艺固然不错，在下也烧得一手好菜，今天请将军尝尝。”
有了昨天的接触，衡翌知道瞿墨是个豪爽之人，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他也不再客气，大咧咧地坐下，望着红彤彤的火苗。不大会儿工夫，瞿墨说了声“好了，可以叫苏子和无忌公子吃饭了。”衡翌就走到马车边上，还未张口，已听到无忌轻声诵读古籍的声音，间或夹杂着苏子指点的声音。原来他们已经醒了，正在上早课。衡翌轻轻敲了敲车厢，小声请苏子和无忌吃早饭。苏子应了一声，衡翌折身回去。
无忌来到瞿墨和衡翌身边，一眼便发现他们之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衡翌不再剑拔弩张地针对瞿墨，瞿墨对衡翌的提防也少了许多。他不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很满意如今的氛围。苏子似乎毫无所察，坐下便嚷嚷着肚子饿了，要马上吃饭。吃饭的时候，衡翌发觉瞿墨的手艺着实不一般，堪比王宫的厨子。他对瞿墨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
四人包餐一顿，又该启程前往燕国了。经历了前两天的磨合，接下来的行程不再紧张。上午，无忌骑着小灰与瞿墨同行，两人一直说个不停。下午，无忌钻进车厢，阅读书籍，请苏子解疑答惑。这样的旅程虽然单调，却不无聊。因为有瞿墨。瞿墨知道的有趣事情实在太多了，每当吃饭的时候，他便会向无忌讲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无忌听得津津有味，缓解了不间断学习和思索带来的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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