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颓丧
离开栎阳的时候，无忌停在商鞅立木的地方，眺望北门。一条笔直的街道的联通南北，这条长度仅有四里的街道让秦国的疆土向东扩展了数千里。商鞅鼓励栎阳百姓将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的话仿佛在无忌的耳边回响，他的眼角抽搐一下，拨转马头，穿过南门，向秦国都城咸阳进发。
从栎阳到咸阳，驾车需要两天，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便可到达。第一天，无忌没有忘记向瞿墨请教的约定，与后者并辔而行，虚心求教，好像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孩童。肥沃的土地，茂盛的庄稼，勤劳的农夫，对他来说好像不存在似的。他心无旁骛地与瞿墨谈天，如饥似渴地汲取瞿墨展现出的智慧。
太阳落山之际，他们在旷野中露宿，尽管右方五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他们这么做，并非对秦国百姓抱有敌意，或者担心秦人对他们抱有敌意，而是不想叨唠他们，给他们添麻烦。天为被，地为床，虫鸣螽跃，自有一番特殊的韵味。四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吃着面饼，咬着肉干，聆听草丛中不时响起的窸窸窣窣声，不亦说乎。
“苏子，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便可见到秦王，您有什么需要叮嘱我等的吗？”无忌见燕王的时候不觉得紧张，此时却感到不安。
“对秦王稷，你无需拘谨，却要提防另一个人。”苏秦望着跳跃的火焰，眼中闪现着回忆。“此人不仅是老夫的故人，还是一位女人。”
“女人？苏子说的可是被人称为宣太后的芈八子？”
“没错。”苏秦拿起一根木棍，轻轻地敲打，最后将其投入火中。“芈八子，芈月，本是秦惠文王的姬妾。秦武王死后，她斡旋游说燕王，使其答应出兵护送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返回秦国，试图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觊觎王位的可不止公子稷，武王的弟弟们哪个不想为王？公子稷在燕国为质，按理说是最不可能成功的那一个，幸运的是他有一个不寻常的母亲。芈八子拉拢右相樗里疾，赢得秦王族内最有权势的人的支持，为儿子的顺利登基扫清了障碍。除了樗里疾，芈八子还有一位得力的帮手，她的弟弟魏冉。魏冉是芈八子异父同母的弟弟，凭借姐姐的关系和自身的才能，在秦军中拥有较大的威望。于是，内有樗里疾，外有魏冉，公子稷顺理成章地坐上王位。”
无忌知道宣太后在秦国拥有极大的权势，享有极高的威望。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是秦王母亲的缘故，现在才恍然大悟——秦王之所以为秦王完全是因为他的母亲。苏秦轻描淡写地述说公子稷如何登基为王，波澜不惊，好像在讲述邻居的家事。无忌却能想象到其中的困难和凶险，若非芈八子的不凡，秦王是何许人也犹未可知。
“老夫之所以断然拒绝邹衍的质疑，就是因为这位宣太后。”苏秦又将一根木棍投进火堆中。“当年她们母子在燕国为质，老夫曾照顾周济过她们，对她们也算有些恩惠。若宣太后念及当年的恩情，秦国当会痛痛快快地派兵伐秦。”
“若宣太后将苏子对她和秦王的照顾抛诸脑后，苏子打算怎么做？”
“老夫，啊——，”苏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颗泪珠挂在眼角。“老夫困了，累了，要睡觉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瞿墨，扶老夫去车上。人老了，上车都成问题喽……”
“是，苏子。”瞿墨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搀扶着苏秦朝马车走去。
无忌望着苏秦佝偻的背影，心头罩上一层忧虑的阴霾。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不是在他们离开蓟城的时候已经确定了吗？无忌相信苏秦，但一丝怀疑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的心中蔓延。若秦国不出兵，仅燕赵魏韩能打败强大的齐国吗？还有，赵韩魏见秦国如此，是否也会效仿呢？无忌有一个小念头，一个不光明正大的念头。他希望秦国派出精锐部队，做为五国联军的先锋，与齐交战。即使秦军侥幸击败齐军，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若四国趁此歼灭残留的秦军，没有个十年八年的休养生息，秦国休想再出函谷关。
他清楚自己的这个心思龌龊、阴暗、卑鄙，只要能够保全大魏又什么好顾虑的？况且天下七国，哪个敢说没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楚成王趁会盟之际扣留宋襄公，当今秦王羁留楚怀王，魏襄王拘禁苏秦，哪一件不龌龊，哪一件不卑鄙？
一股难以描述的疲倦席卷而来，无忌深深地叹了口气。
“公子，何事烦忧？”衡翌关切地问道，他觉察到魏无忌的这声叹息透着不寻常的意味，有一丝颓丧的气息。
“无事。”无忌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中的担忧。“衡将军，你认为苏子能够说服宣太后和秦王吗？”他把芈八子放在首位，隐隐觉得她是此行成败的关键。
“应该可以吧。”衡翌不确定地回答。事实上，苏秦的那个哈欠多多少少也引起他的怀疑。凭经验，他认为苏秦在卖关子，故弄玄虚。目的只有一个，给人们留下他们这些士人高深莫测的神秘印象。“不过，公子，末将以为秦国出不出兵攻齐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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