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宣太后和义渠王走远了。”衡翌来到无忌身边，小声提醒他。
无忌点点头。“我觉得不出三日，秦国便会派遣军队帮助燕国征伐齐国。”
衡翌的眉毛跳了一下。“这不正是苏子和公子来秦国的目的吗？可，末将为何觉得公子闷闷不乐？”
“义渠王说穰侯魏冉倾向攻打齐国，宣太后和秦王多半便会同意攻打齐国。根据义渠王的话外之音，他也会劝宣太后进攻齐国。所以，我断定秦国会派兵讨伐齐国。我所忧虑的是魏冉建议攻打齐国的目的不简单，怕是冲着宋国之地去的。宋国之地，父王也想得到。若父王与穰侯争夺宋地，势必引来魏冉的怒火，致魏国于险境。若不能得到宋地，大魏派遣军队讨伐齐国又有何意义？”
“无忌，过来。”苏秦对无忌招了招手，后者走到他的身边。“有的时候，人们做一件事并不是为了马上得到好处。咱们来的路上，你已看到在田地中辛苦劳作的农夫。他们种下庄稼，不能马上收获食物。秋天到了，便是收获的时节了。倘若魏冉有意宋地，除了放弃，魏王可以与之商议，不见得什么也得不到。倘若魏国因此不加入征伐齐国的联军，日后魏国有难，其他国家不一定伸出援手。此时，魏王派兵便是在耕种土地，将来才有收获的一天。”
“多谢苏子教诲，无忌懂了。”
“说起来，老夫应该谢谢你。”苏秦的眼中闪着落寞和欣慰的复杂神情，“如果没有你，老夫真想不出什么法子说服芈八子了。”他伤感地叹口气，“老夫原本指望芈八子念在往昔的恩情，爽快地答应老夫的请求。没想到，她已不是当初陪着秦王在燕国为质的芈八子，而老夫也不是当年的苏秦了。感情，在时间、权力、欲望和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呐。”他直视无忌的眼睛，“说这么些话，老夫并非责怪芈八子。这种不念感情的事情，老夫也做过不少。当时不仅不觉得愧疚，反而认为那是妇人之仁。如今想起来，好不羞愧。天地间，最靠不住的便是感情，最值得依赖的也是感情。老夫希望你用好‘感情’这把利剑，切莫被其伤到。”
“扶老夫起来。”无忌谦恭地将苏秦搀扶起来。“小无忌，老夫真的老了，再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老夫累了，回房休息了。中午，你派人把饭食送到房中。”苏秦轻轻地推开无忌的双手，颤巍巍地朝门外走去，背影萧瑟凄凉。
无忌感到眼睛湿了。他吸了吸鼻子，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公子无需伤怀，亦无需内疚。”瞿墨与无忌并肩而立，“苏子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公子，他十分高兴和欣慰。在下以为与其惆怅悱恻，更应该考虑如何将苏子年轻时的抱负继承下去，甚至，”他转过头，望向无忌。“进一步升华。”
“升华？”无忌难得在瞿墨的脸上看到认真和严肃。
“苏子曾挂六国相印，令强秦不得出函谷。合纵之术固然强大，也有致命的缺陷。东方六国六个国君，不可能长久地彼此信任，互为依靠。一旦意见相左，便极有可能令盟约分崩离析。在苏子任从约长的时候，六国国君皆听从苏子的计策，秦国望而生畏。苏子失势，六国国君各怀心思，秦国的机会来了。为了抗衡苏子的合纵之术，秦国想出‘远交近攻’之策。因此，魏、赵、韩的土地被秦国蚕食得最多。若六国有一个人比当年的苏子具有更高的威望，比六国国君具有更大的权势，统领六国联军，秦国再无东进的可能。”
“比苏子具有更高的威望，比六国国君具有更大的权势……”无忌咕哝着，“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瞿墨诡谲地一笑，“并非在下对苏子不敬，比苏子具有更高威望的人不在少数，比六国国君具有更大权势的人却没有。仅这一点来说，公子是对的。不过，现在没有不意味着将来没有。苏子以从约长之名号令六国，然终不能长久。若有一个人以国君之名号令六国，公子认为如何？”
“以国君之名号令六国？”无忌摇着头笑了，“这便是先生说的‘升华’？请先生恕无忌无礼，无忌认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说别人，父王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自称‘寡人’，纵然不会勃然大怒，亦会吊斗就走。莫非先生忘了，周天子这个‘天子’早就名存实亡，无人理会了吗？”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他明白瞿墨的意思了。他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喃喃低语：“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魏的子民不允许有人对我们指手画脚，凌驾在我们之上的。”
“这只是在下闲暇无聊之际的一个想法而已，无忌公子莫要当真。”瞿墨的眼中掠过一抹忧伤，转眼，熟悉的戏谑笑容又爬上他的嘴角。“那个义渠王对公子青睐有加，有意让公子做义渠人的国君。不出意外，魏国将来的国君乃魏圉，公子的兄长，而非公子。依在下之见，公子干脆跟义渠王去义渠，说不定也能做个一国之君。将来魏圉为魏国之君，公子为义渠之王，左右夹击，秦人不好受喽。”
“瞿墨，莫要蛊惑无忌公子！”衡翌气呼呼地瞪着瞿墨，“方才你没为公子拦下义渠王，本将军还没找你算账，你又对公子胡言乱语。若你再胡说，休要怪本将军对你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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