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破败的村庄
无忌和衡翌先是向南，继而转向东。一路经过安邑、王垣、曲阳、轵等城池，抵达秦国和魏国的边境。
因与苏秦分别的伤感渐渐消散，无忌目睹曾属于魏国的土地尽归秦人，忧伤又悄悄地爬上他的心头。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这些高大繁华的城池，几何时，全都属于魏国。如今，秦国蛮横地占据魏国的土地和城池，发展壮大，仍觊觎东方的土地。
安邑，做为魏国曾经的都城，而今只是秦国的一个城池。无忌路过安邑的时候，忍不住多逗留了一天，想要发现魏国先祖留下的烙印。结果，他既失望又失落。这座规模不下栎阳的城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魏人的痕迹。
他的心中冒出一个大胆却不敬的想法——如果惠王先祖没有迁都到大梁，魏国会落到如今这般窘迫的境地吗？秦王一心想着收复被魏人夺去的河西之地，魏王却想着东进，与中原诸国争霸天下。秦王只需专注地应付魏国，而魏国却要与赵、齐、楚等盛极一时的强国周旋。此消彼长，魏国土地被秦国一点点蚕食。等魏王幡然醒悟，已然无力抗衡成长起来的凶悍猛兽。
之前，无忌因为父王烦闷的缘故，出于为他分忧的心思想着快些长大，如饥似渴地向苏秦及身边一切可以学习的人讨教，梦想着将来有一天可以率领军队击败强大的秦国，收回丢失的土地和城池。经历咸阳之行，见过宣太后和秦王后，他认为自己的格局太小了。只有一直想着国家强大，并孜孜不倦地追求强大，才有可能强大。
等回到大梁，他一定向父王进言，劝父王效仿秦王，变法图变，励精图治。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务必通过各种方法和策略让魏国强盛起来。之后，游说燕国、赵国、韩国、楚国，还有齐国——如果这次齐国没有被灭国的话，联合六国军队，西进函谷，过阴晋，直取咸阳，彻底覆灭秦国。如此，魏国再不必饱经来自西边的侵扰。
秦国几代国君将向魏国讨还河西之地为目标，为己任。从此时起，魏无忌将覆灭秦国刻在心里。如果他做不到，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也将秉承他的意志，持续地、不屈不挠地壮大魏国，直至彻底灭亡秦国。
心中既有愤慨忧伤，又踌躇满志。怀揣着两种相反的思绪，无忌和衡翌越过秦国和魏国的边境，回到魏国的土地上。
他没有急着前往大梁，向父王禀告秦国同意派兵讨伐齐国——宣太后已派轻骑快马加鞭通知燕王、赵王、韩王和魏王了。他觉得他身为魏人，还是魏王的儿子，却没有领略过魏国的山川河流，不知道魏国百姓的心声，不知道他们的需求。他心中有愧。
无忌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衡翌。衡翌没有立刻同意，在他的心中，训练武卒，强大魏军，与秦人死战，向秦国河东、河西之地便是大魏的荣耀。至于魏国百姓，他从来没想过。不过，秦国之行也对衡翌产生了影响。除了秦国百姓在田地中辛苦劳作，引吭高歌的画面令颇受震撼之外，瞿墨对待平民百姓的态度和方式也在他的心中掀起阵阵涟漪。思索了一会儿，他沉声称是。
他们向东南而行，避开城池，专挑乡间小路，旨在观察了解底层魏国平民的生活状况。走了几天，无忌的心情一阵好，一阵坏。有的村庄，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不少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秦人的生活并无太大差异。有的村庄，人丁稀少，炊烟寥寥，衣不蔽体的孩童缩在自家门口，眼神空洞，茫然地注视着骑在马背上的无忌。起初，他不明白他们在看什么。后来，他醒悟过来——他们在看他光鲜亮丽的衣服。刹那间，他觉得赤身裸体地站在这些孩子面前都比穿着那些衣服让他自在。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催促马儿，快速地离开那个村庄，像个小偷似的逃之夭夭。
他想远离这些破败的村庄，更想知道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在一座较为富足的村庄，他花钱买了件普通的衣服，换上，令他如芒在背的感觉减轻了许多。在下一座萧瑟的村庄前，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在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土路上。他觉得异常紧张，双手攥得紧紧的，细看之下，十指关节已泛起白色。
尽管已经日薄西山，只有两三家升起枭枭炊烟。三三两两的孩子聚在一起，或胡乱打闹，或相互依偎，每个人的脸上皆显出吃不饱的苦色。无忌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大人问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百姓们这般穷苦不堪。他左右张望，环视四周，半个大人的影子都没瞧见。踌躇之际，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少年背着一捆树枝前边的小路转到贯穿村落的主路，迎着无忌走过来。
等到少年走到近前，无忌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位小哥，冒昧打扰一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动，好像说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看不见的人。
低头走路的少年抬起头，木然地望着无忌，似乎不确定挡住他去路的人在跟自己说话。
“小哥，”无忌看清少年的模样，大大地吃了一惊。少年的脸上刻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岁月痕迹，理应纯净澄澈的眼睛中已经有些浑浊，眉宇间显现着淡淡的皱纹，蜡黄色的皮肤紧紧地贴在脸上，颧骨高高突出，两腮下凹，犹如一个风干的骷髅头。无忌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请问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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