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离乡
“老人家，我有一个提议。”院落中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无忌朝门口瞥了一眼。“小武哥记挂着你，不肯随我们走。况且，你如今这个样子，我们也不能带着小武哥走。所以，我想让你陪着小武哥一起走。如此，小武哥便没有理由拒绝了。”
“我陪着小武一起走？”老人惊讶地重复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无忌没有和他开玩笑之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老了，又是个残废，什么都做不了，会拖累你们的。”
“你为大魏出生入死，丢了眼睛，失去双腿，我为你做点事情，乃理所应当的。”说到这里，无忌动了真感情。“老人家，大魏欠你，欠你们一家，请不要拒绝我的提议，允许我补偿你和你的儿子为大魏的牺牲。”
若是没有失去双眼，老人一定老泪纵横了。堂堂武卒，驰骋疆场，抵御敌人，流过汗，流过血，却从未流过泪。他用尽残存的气力和精力压抑自我，喉间发出咯咯的呜咽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人还记得他，还知道他为大魏的付出，隐藏于心底的怨愤和伤痛终于得到了释放。无忌和衡翌望着抖作一团的老人，不由地握起拳头，竭尽全力控制心中的情感。
“你，是什么人？”老人的情绪得到释放，恢复理智，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武卒的千夫长如影随形地跟着这个年轻人，如臂使指，岂不惹人怀疑？
无忌抬手示意衡翌不要将自己的身份泄露给老人。“老人家，我同你一样，皆是大魏的子民。我敬重像你这样的无名英雄，仰慕你所做的一切，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够像你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好！”老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残留的大腿，雄浑的声音透着气冲云霄的威武。“若我魏人皆像你这般，什么秦国、赵国、韩国、楚国、齐国都将如枯草朽木似的，被大魏打得七零八落，我们大魏必将重现称霸诸侯的荣耀！”
“爷爷——”小武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肉和面饼走进来，看到豪气干云的老人，一时间呆住了。“你……你还好吧？”他嗫喏地问。
“小武哥，你的爷爷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去吗？”无忌笑着问呆愣的小武。
小武避开无忌的目光，转向老人。“真的吗，爷爷？”
“我……”
“老人家莫要推辞了，这件事定下了。”无忌打断老人，夸张地搓了搓手。“小武哥，把饭食端过来，我们一同吃饭。你们爷孙不饿，我可是早就饿了。”
小武狐疑地走进来，将饭食放在无忌面前的一张小案子上，退到土炕边，出神地望着香喷喷的食物。无忌抓起两张面饼，递给小武。“给，你和你爷爷的。”小武犹豫着，怯怯地走上前，接过两张面饼。“再拿些肉食，没有那么硬了，你爷爷可以吃得下。”无忌将烂熟的肉放在那两张面饼上，然后拿起一张面饼，咬下一块。“嗯，真香，真好吃。”他旁若无人地咀嚼，吃得津津有味。小武条件反射似的咽下口水，舔了舔嘴唇。
衡翌暗自偷笑，赞叹无忌的体贴。那个危险的念头又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动了。这个时候不适于思考将来的事情，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他也拿起一张饼，放了些肉在上面，卷起来，咬了一大口。小武又舔了舔嘴唇，猛然醒悟，忙不迭地将一张饼送到爷爷手中，又把大半肉分到老人的那张饼上。无忌不动声色地记下小武的举动，垂下眼睑，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老人上了年纪，胃口却很好。他一个人吃了两张面饼，一大块熟肉，吃得满面红光。衡翌凑在无忌耳边，小声嘀咕：“所有的武卒都饭量惊人，只有吃得多，才有力气，才能身负沉重的铠甲和武器，同时保持较高的机动性。武卒兼具矛盾的两个方面，故能成为七国中最具战斗力的队伍。”
无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武卒的数量越来越少。若想重建当年武卒的规模，首先要大力发展农业，增加食物。大魏的青壮年要么四处征战，要么战死疆场，指望老弱妇孺，如何做到这一点？”他的眉头紧紧地攒在眉心间，心情无比沉重。
衡翌只知道供养武卒所需甚大，却没想过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根据无忌所言，大魏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想要打败秦国，收复河东、河西之地，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强大的军队，武卒是首选。另一方面，几乎所有的青壮年皆入伍参军，无人种田，土地荒芜，何来粮食，如何供养武卒？没有武卒，如何打败强秦？如果缩减军队数量，专心休养生息，积攒实力，或许可行，但秦国会给大魏时间吗？
“衡翌，我突然觉得惠王先祖迁都大梁是个错误的决定。”无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土房中愈发明亮，散发着炯炯之光。“惠王迁都大梁，是想与赵、韩、齐、楚争霸，却将大魏陷于连年征战的泥沼之中，不得脱身。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这件事。唉——”他轻轻地叹口气，看向犹自吃着面饼的老人和小武。
那天晚上，无忌与老人、小武挤在土炕上，衡翌铺开毯子，睡在地上。赶了一天路，身体疲乏，无忌却没能立刻入睡。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在他的脑海中翻腾踊跃，几乎没有让他感到振奋的。他不想承认，却必须面对。大魏已是一个疲敝的国家，消沉彷徨，徘徊于往昔的辉煌中，自负而卑微。这样的国家，别说与秦国一较高下了，估计连赵国、燕国都争不过，最多能欺负欺负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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