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祖孙
“子汐，无忌又沉了许多。”魏遫笑呵呵地对子汐说完，转回头望着咯咯咯笑个不停的小儿子，“我看看还能不能把你这个小家伙扔到天上去了。”
听到父亲的企图，无忌笑得更起劲了，眼睛里闪着期待而兴奋的光芒，小手用力拍着，嘴里发出单调却意思明确的字眼，“飞，飞，飞……”
“子汐，无忌的胆子真够大的。我记得圉儿，还有小娈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一听到要把他们抛到空中，吓得都快哭了，直找母亲，哈哈——。臭小子，不要揪胡子，为父马上把你扔起来。”魏遫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同时发力，把儿子举到了半空中。“一，二，三，……九，十——。哎呦，不行了。”
魏遫将无忌抱在胸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小公子却咕哝道：“父亲，飞，飞……”
“我的小祖宗，再继续下去，我的腰就会断了。哈哈——”
“飞，飞，”无忌柔软的小手抓着魏遫的胡子，不依不饶地摇晃着。
“好，好，再飞三次。”魏遫拗不过小儿子，只能无奈地妥协了。
“咯咯——，咯咯——，咯咯——”
清脆的笑声从空中落回到魏遫怀中，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有无穷的气力，可以一直这么将儿子扔向空中，接住，再扔向空中。三次之后，魏遫又喘了起来。子汐来到夫君身边，将无忌抱到怀里。
“夫君，大王的身体可曾好些了？”
魏遫盯着子汐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中找到点儿什么东西，然而他看到的唯有真诚的忧虑。那份赤诚甚至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汗颜，我是盼望父王好起来还是……他不敢想下去了。他匆匆而狼狈地避开子汐的目光，仿佛那是一面能让他显露心迹的明镜。
“唉，父王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比前年无忌出生的那次还要厉害些。而最近我忙于与秦人交战，不能总是守在他的身边，心中委实不安呐。”
子汐端详着魏遫眼中和脸上的疲顿，心中涌起些微不忍。“夫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听闻大魏与秦国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而大王却亟需有人陪着。我窃以为夫君应多抽出些时间陪陪大王。”子汐看到魏遫的眉头蹙了起来，赶紧请罪，“若是我说的话冒犯了夫君，请夫君责罚。”
魏遫看着子汐脸上的惶恐，眉头舒缓下来，想起上次探望父亲的情景。魏王刚吃下药，尚未睡着。或许病痛的折磨，亦或许药汁的苦涩，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哼哼声。出于对父亲的爱，魏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尽管室内燃着熏香，痰盂更是频繁的更换和清洗，他还是闻到了父亲呕吐出的污秽散发的臭气，以及……以及父亲身上发出的衰败腐朽的气息。他差点儿当场吐出来。
“父王，您说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魏遫连珠炮似的询问让魏王清醒过来，然而他却吃惊不已——他从父亲望着自己的眼中看到了厌嫌，反胃恶心的感觉更强烈了。
“若是寡人再多几个儿子就好了。”魏王收回目光，空洞地望着床榻上方华丽的织锦帷帐。“寡人死后，用不了多少年，大魏怕是有灭国之灾啊。”
我再不济也不会让魏国在我手中覆灭，魏遫因不忿涨红了脸，却没有勇气反驳父亲。他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父亲的处罚。可我哪里错了呢？何况眼下魏齐韩三国联军势如破竹，接二连三大败秦军，斩杀无数秦人，灭亡秦国指日可待，父王为何突然胡……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咳咳——，咳咳——”
魏王剧烈地咳嗽起来。魏遫慌忙爬起来，扶着父亲坐起来，轻轻地揉着他的背。
“嗷——”
魏王猛地吐出一口浓痰。猝不及防之下，魏遫的衣服上留下一摊黄绿色的黏液。本能使然，他松开手，朝后躲去，但马上醒悟过来，伸手握住了父亲孱弱松散的双臂。
“嘿嘿，虽说你嫌恶寡人，但总算还记得寡人是你的父亲，嘿嘿——”父亲的话让魏遫感到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应该羞愧还是自豪，可服侍病危的亲生父亲有什么好自豪的呢？魏王瞅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眼中显出落寞之色。“寡人困了，扶寡人躺下，你可以退下了。”
仿佛为了弥补嫌弃父亲的过失，魏遫格外小心地扶着魏王躺好，轻轻地拉过暗红色丝绸被子到父亲胸口。无声地看着衰败的老人闭上眼睛，听着粗重喑哑的呼吸声，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次父王真的不……
“夫君……”
子汐轻柔而多情的声音唤醒魏遫，回忆散去，忧伤涌上他的脸庞。“唉，我何尝不想守在父王身边，但他老人家的言语仿若利剑，时不时地刺进我的心中，让我无言以对。”还有充斥在房间各个角落的死亡气息，它们张牙舞爪地冷笑着，令我浑身不自在，但这些隐秘将被牢牢地压在心底。
子汐的脑海中浮现出魏王声色俱厉地呵斥丈夫的画面，暂时忘却了病入膏肓的老人的痛苦，转而同情起魏遫。“为难夫君了。如今在外有连绵不断的战事，在内大王抱恙不起，所有的重担全压在夫君肩上，夫君一定要保重身体，切莫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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