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叔扯下一根鸡腿，递到卫庆手中。“第一喝酒不能只喝不吃。”他撕下另一根鸡腿，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嗯，不错。这一定是从老朱那里买的，只有他才能做得这般好吃的烧鸡。”
任何情绪都可以传递，当一个人在情感中处于仰视的境地时，这种情绪的传递便愈发明显。卫庆一边呵呵傻笑，一边学着王二叔的样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肉。“嗯，好吃，真好吃。”卫庆几乎没有吃过烧鸡，喷香的烧鸡愈显喷香，一根肥大的鸡腿被他两三口吞下了肚。也不用劝，他主动地抓起酒坛子，倒了满满一盏酒。“王二叔，我敬你！”酒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短短的工夫就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或者说让一个人露出真实而不自知的一面。卫庆咧开嘴，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双手举着陶盏。“谢谢二叔教会我那么多。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够积攒足够的军功，出人头地，我一定加倍地报答二叔！”不等王二叔有所表示，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咕咚——，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王二叔眼中荡起一丝涟漪，继而现出犹豫之色。沉浸在豪情中、畅快饮酒的卫庆错过了一次更深入认识王二叔的绝佳机会。“卫庆，你觉得我的生活过得怎么样？”王二叔又变成了一直以来那个冷峻冷漠的汉子。
“好——”酒已经让卫庆的脑袋发晕，眼皮沉重，舌头打结，他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哪里好？”王二叔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或许并不知道他刚才问的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回答的什么。
“啊？哪里好？一切都好……二叔不用像父亲那样起早贪黑，照顾家室，养活子女，活得多么潇洒，多么惬意，多么让人羡慕。二叔，咱们再喝……”卫庆又伸手找酒坛，却被王二叔的手按住。“二叔，原来你不仅严厉，而且还很小气。呃……嘿嘿——，我再喝一盏就不喝了，留给二叔一个人喝。嘿嘿——”
王二叔没有松手。“既然我的生活被你说得这么好，你愿不愿意像我一样？”
“当然……”后面的话卡在卫庆的嗓子里，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困惑地望着王二叔，好像不认识他，又好像记不清王二叔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二叔，你刚才说什么？”
王二叔的脸仿佛用一根深色的木头雕出来的，看不出喜怒。“你愿不愿过我这种生活？”
卫庆明白王二叔说什么了。他环顾四周，仿佛被熊熊大火烧过似的墙壁，简陋的床铺，崎岖不平的地，他的眉毛不由地跳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王二叔的眼睛，似乎暗淡的光线并不能影响他。“即使上战场意味着搏命、杀人，你也想去吗？”
卫庆低下头，避开王二叔的眼睛。他羡慕这半个师傅的生活，孑然一身，自由自在，不被妻子儿女所累。但他想要的更多，锦衣玉食，肥马轻裘，左邻右舍称羡的目光……他必须去沙场上搏一搏。
“二叔，我……”
“我明白了。来，喝酒。今日咱们不醉无归。”王二叔说得爽快轻巧，盖过了那抹若有若无的遗憾和失落。
他们继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但一张肉眼看不见的隔膜却无声无息地在他们心底蔓延。卫庆依然尊敬王二叔，王二叔仍然喜欢这个少年，只是他们终将走在不一样的路上，就像他们不认识的时候一样。
“二叔，我看到登记的大人在我的名字下做了个标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喝得没那么快，卫庆的酒意慢慢散去，反而越来越清醒。
“你说什么？！”端到嘴边的陶盏猛然停下来，王二叔紧锁着眉头盯着卫庆。“怎么回事？”
卫庆从来没见过王二叔这么失态，他隐约觉得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原原委委地向王二叔述说了一遍。
“你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为什么在这种事上毛躁起来？”
卫庆原本就发烫的脸此刻更烫了，端着陶盏的手抖了两下。“二叔，怎么了？”
王二叔瞧瞧紧张不安的卫庆，暗暗叹了口气。“那些人准备在你正式加入魏军后，给你特殊的照顾。而这种特殊照顾轻则让你伤筋断骨，重则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啊？！”好像一层秋霜出其不意地落到卫庆的脸上，他的嘴唇跟着白了。“军队里的将军怎么……怎么会听那个人的话？”
“高高在上的将军自然不会听小小文职官员的话，但将军大人岂会关心个把士卒的训练？只要那个小官跟伍长说一声，还没等到上战场你就折在自己人手里了。”
“难道没人管吗？”卫庆的酒劲全消，瞪着眼珠子不可置信地望着王二叔。
“哼！新兵上战场之前总要训练，而训练中某个新兵被意外打伤、打残，乃至打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王二叔不是一个夸大其词或者会撒谎的人，卫庆知道他说的全是事实，无情、残酷、冷血的事实。然而这些脏脏的勾结和手段却点燃了卫庆血液里的倔强和豪情，他端起陶盏，又一次一饮而尽。“二叔，若是他们敢对我下黑手，我一定会用你教我的本领给他们个惊喜。”
王二叔的嘴唇张到一半又闭上，眼睛里流淌着深深的担忧，还要一抹挣扎。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犹如一只孤立无援的羔羊落入群狼的包围中吗？他端起陶盏，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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